双飞客

前途是光明的,道路是曲折的。

【短篇】那人(师徒)

单纯写一对师徒。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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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 

  

徒弟从未想到,他会有一个师父。

  

徒弟总是浑浑噩噩被日子折磨,与恶狗谋早餐,狼狈不堪地被驱赶。偶有停下来看着面前街道的时候吗,就想,自己一辈子应该都困在这里了,再不会有出路,该在杂乱的街角郁郁饿死。

  

可那天师父走过的时候,玄衫飘起一个角,乱了徒弟的眼。

   

脏兮兮的小孩捏着脱了线的衣角,盯着走过那人米白的长袍,眼里是黯然与渴望。过去的路人总是匆匆,从不给徒弟这样的人一个眼神,偶尔看了一眼,也是嫌弃与怜悯。

  

可那人突然停了下来,蹲在徒弟身前,温和又熠熠生辉的眸子注视过来,那个眼神一直望进小孩心里,牢牢刻在那儿。

  

“小子,想自己养活自己吗?”那人如是说。

  

  

二 

  

师父生性不羁,想做什么便做了,才会随心在街上收留了个小乞丐。

  

徒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,师父一只手便可捞起,回去仔细将这个小孩儿洗干净之后,师父就让徒弟坐在自己臂弯里,勾勾小孩的下巴:“现在我救了你,以后要报答我,知道没?”

  

师父时常挂着不羁的笑,徒弟却与师父相处越久便越敬畏。这个表面好说话的男人对自己徒弟却十分严苛。既授他诗书礼乐,又教他舞刀弄剑,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准则。

  

徒弟每每偷个小懒便要被罚,师父的规矩是罚跪挨打,徒弟既害怕挨打,又不敢违抗师父,就愈发刻苦,几年下来,学识与身手都大有长进,却也还是挨了不少打。

  

师父罚人的时候不许他求饶,跪得端端正正了,藤条就落在高举的掌心或是身后,一下便是一道红痕,火辣辣地疼,徒弟每每都是疼哭了,再被吩咐去跪省写反省。

  

  

  

师父什么都懂,刀枪剑棍皆可上手,精通一套无双剑术,都交给了徒弟。甚至还传了死对头的一套金针,笑言今后不幸碰上,就说是那人流落在外的弟子,他认不出来的。这样便可保下一命。

  

徒弟认认真真把师父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,反复练习,望有日能像师父一样厉害。

   

若有一日他能和师父一样厉害,那便能保护师父,为他养老。

   

  

  

徒弟十五岁了,距离及冠还有五年。
 

八月十五之夜,师父坐在石凳上对月饮酒,一袭白袍及地,徒弟还不能饮酒,便搬了个小木凳坐在师父身侧,看着男人仰起的侧脸,滚动的喉结,和泛红的眼角。

  

师父红着眼角,声音微哑,不看徒弟,只道:“徒儿……你出师了。”

  

“今后的路,是你自己的路,师父再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了。”

  

“别的不说,为师捡你回来,只希望你脱离那些泥沼,能决定自己的去处,不论是庸碌一生,还是去快意恩仇……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了。”

  

徒弟猝不及防,红了眼眶,跪在地上俯身,额头触地:“徒儿愿常伴师父左右。”

  

师父自顾自饮酒:“去吧,都要走的。”

  

  

  

徒弟真正背上了自己的剑,将一套金针装在兜里,入了江湖,才知道师父到底教了他多少。

  

乱世出才子,乱世出枭雄。徒弟在偌大的江湖里孤身漂泊,见过揭竿而起的百姓,见过躲避追杀的武士,见过仗剑行侠的高人,也见过了师父那样的人。

  

是无论在哪里,都泰然自若,总有自己活法的人。既被束缚着,又是自由的。

  

徒弟再见到师父,是在被仇家追杀,无路可逃,逃到山下,远远看见了以前修行的小屋。

  

那里有师父。

  

师父对这类仇杀应对自如,几下就解决了,将那几人扔进山林里,转身对着徒弟就是一句“跪下”。

  

师父那么多年了,却没多少变化,眉眼还是那副眉眼,只是又被岁月染得白了些头发。银白的发色锤在腰侧,目色沉沉。

  

徒弟立马顺从地跪下了,师父前行几步,剑鞘重重就落到身后。

  

  

  

积累了那么多年的委屈,骤然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了。

  

师父上来就是一顿重责,剑鞘殷实的疼痛与昔日的藤条重合,跨过了山下的恩怨生死,唤醒了时隔几年的师徒之情。

  

徒弟不知在第几下就哭了出来,眼泪顺着眼角脸颊滑下,眼前一片模糊,委屈与辛劳堵住了嗓子,开始克制地呜咽。

  

这一顿打是徒弟挨过最狠的,几乎跪不住,师父刚停手,徒弟就跪不住手撑在了地上,单手手背遮着眼睛抵在额头上,呜咽得撕心裂肺。

  

师父沉默半晌,眼里是复杂的温柔,半晌后蹲下,把徒弟搂在怀里,任由汹涌的泪水将领子打湿。

  

  

  

徒弟才知道,师父是不允许徒弟出山之后再回来求助于他的。

  

师父以前的徒弟入了江湖,不是被江湖同化了,就是死在了江湖里,再无音讯。是以师父那么多年才会独自一人,膝下无人,又无人可赡养。

  

他是唯一一个,跟了师父那么多年,现在还活着,可以见上一面的。

  

徒弟下山前望着师父,心里满是犹豫,多次回头,眼里映着小屋与屋旁的绿竹,还有屋前的师父。

   

师父微抬下颚,示意徒弟可以走了,以后也不必再回来。

  

  

  

徒弟再回来,又是在很多年以后了。

  

徒弟在江湖上已经占有了一席之地,结识了用金针那位师父的死对头,又因武功高强赢得了许多人的尊重,总算不再是碌碌一届武夫,后辈见到都要以“前辈”相称。

  

徒弟想,是不是可以回去看师父了?

  

师父不许徒弟向他求助,那若是……功成名就了,回去向师父讨个赏,师父会不会怪他?

  

  

  

徒弟下山的时候是三月,如今再回来,就是深秋了。小山换了颜色,枯叶铺了一地。

  

徒弟踏着满地枯叶上山,遥遥望见了熟悉的小屋,这么多年,师父一直未曾重修,不知是不是怕徒弟回来认不得了。

  

林子寂静,徒弟习惯了这种寂静,凉风唤醒了埋了多年的记忆,他总觉得缺了些什么。

  

路的尽头就是小屋,屋门掩着,没有人。

  

徒弟径直绕过了小屋,走进屋后的那片竹林里。竹叶刮过脸颊,徒弟心跳得快了起来,有一种悲哀漫上心头,隐隐有冲出来之势。

  

四处空落落的,是桌上还放着一个空酒壶。只是缺了人声。

  

  

  

过去的、幼时的一幕幕,都浮上心头。

  

师父责罚时的严厉,上药时的温柔,手把手传授剑术时的亲密,传道授业时的认真……这些都深深印刻在徒弟内心,师父走了他才发现,早就忘不掉了。

  

这些教诲才是影响他最深的。

  

但无论他武功多高,多厉害,都没有可以向师父炫耀的那一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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